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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多年来,母亲每次来上海,她总是执着地要寻找那记忆中的大上海。
对于上海,母亲的心中也有一部“小时代”,虽没有那么光怪陆离,但绝对精致而浪漫。她曾反复讲述童年在家乡碰到的上海人,多是参与小三线建设的技术人员。她说:“你总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出‘上海人’,气质就是不同,无论男女,都精致。”为了掩盖词汇的匮乏且突出强调,她常常死咬着“就是”这个词语。
她曾反复提到上海商品。一位上海叔叔曾是外公的同事,给她带过上海的塑料凉鞋、尼龙袜还有毛衣等等。凉鞋和毛衣款式新颖,见所未见,而那双粉色的尼龙袜——“特别好看,特别耐穿,但有一次,晾在院子里忘记收回来。第二天竟然被偷走了!”每次提到四十多年前丢失的袜子,她仿佛还带着痛心与愤慨。
后来,她和父亲新婚时来上海旅游。两人先去了王开照相馆,看见一百多元的价格落荒而逃,奔向了80元的友谊照相馆,又买了一套三百多元的西装,此时母亲一个月的工资是58元。最后,她努力在我的成长中描绘上海精致生活的蓝图,并试图把上海刻在我的未来里,由此把精致刻在我的生活中。可是,长大后的我却常常穿着随意,背着帆布包,面无表情、垂头耷脑地挤着地铁去上海的市中心上班。在母亲看来,那个脏兮兮的白色帆布包就是乞丐包,简直有损她心中“大上海”的市容……
我无法改变母亲的想法。十多年来,每次来上海,她总是执着地要寻找上海。五一假期,在莘庄闲逛,她说,“这不是上海。”我拿出莘庄副中心的规划讲述未来的美好蓝图。第一日,开车去先生单位,位于莘庄工业区。开了一会儿,看不见商场,母亲说,这是县城。又开了一会儿,大路开阔,集卡奔走。她说,这是开发区吧。第二日,开车去我的单位,下沪闵高架,进徐家汇,她的眼睛亮了起来,目不转睛地望着高楼大厦层层叠叠。到衡山路,树木葱葱,突然从车水马龙到恬静悠闲。我打趣道:“这里是上海了吧?”她点头,认真回答:“风格不同,都是上海。”于是,她穿着精心搭配的碎花裙,漫步于梧桐飞絮的巨富长区域,在一家网红店买了一份手工冰淇淋,留影于马勒别墅前。回程,路过徐家汇,母亲坚持选择老牌商场太平洋百货和上海六百,购置了一条上海故事的丝巾。
到了傍晚,她戴着那条上海故事的丝巾,与父亲结伴去南京东路继续寻找上海。他们搭乘一号线,跨过16站地铁的距离,加入了拥挤的人群,跟随人潮的韵律往前涌动。他们兴奋地拍下缓慢前行的人群,维持秩序的武警,无数脑袋后的东方明珠三件套。他们在霭霭暮色中出发,披星戴月而归。我突然想起一首名为Downtown(闹市区)的英文歌:市中心,今天晚上就差你一个;来吧,今夜你会痊愈。
第二天早上,我问母亲的游玩体验。她向我展示了第一食品购买的特产,细数着琳琅满目的云片糕、芝麻糖、花生酥等等。她说:“人很多,但上海的味道没有变。”她极力推荐我尝试真老大房的云片糕——“云片糕比我们那儿好吃,甜度和软硬适中。”说话间,她又拆了一小袋,心满意足地吃起来。
在白如雪、薄如纸的云片糕中,母亲似乎终于找到了童年的尼龙袜、塑料凉鞋以及毛衣,还有那记忆中的大上海。(陈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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