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0年8月,伊拉克军队攻占科威特首都后,美国强烈要求致力于建立“世界新秩序”的日本派自卫队参战。
这是日本自卫队走出国门的大好机会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日本首相紧急赶赴美国,并且向国会提交了允许日本自卫队到海外参与国际维和行动(PKO)的PKO法案,不过这一法案当时并没有通过。
最终日本虽然担下了130亿美元的战争费用,还是被美国批评只出钱不出人,只享受和平却不承担风险。
科威特恢复主权后公布的感谢名单中,也没有日本的名字,令日本人大受打击。
怒火中烧的日本人开始激烈争论如何提升日本的国际地位,却丝毫没有意识到,日本国内的经济繁荣已经到了尽头。
科威特战争爆发的同时,日本国内正对北海道的一居室公寓投机问题展开调查。
因为尽管利率已经提高到6%,股市已经开始下跌,但楼市依然火热,那段时间里投机性购房明显变多了。
东京规模最大的舞厅——朱莉安娜,一直被看做日本泡沫经济的象征。
但是关于这家舞厅,一直有很大的误会。
很多人都以为它的全盛时期,是在20世纪80年代,实际上,东京朱莉安娜正式开始营业,是在1991年5月。
尽管到1991年中,日本股市已经暴跌40%,地价也开始下跌,但东京朱莉安娜开业后的每个周末,都顾客爆满。
日本人依然在泡沫经济的醉意中没有清醒过来。
直到1992年,乐观的看法仍占支配地位。
1992年日本的《经济白皮书》中自信地写道:
“资产价格回落不过导致过度膨胀的未实现收益部分有所损失。”
就是说,虽然房价跌了,但是和之前比还是涨了很多,大家只是赚得少了而已,问题不大。
如今,已经知道泡沫崩溃始末的人,可以轻松说出“1990年日本泡沫经济开始破灭”。
但对于身处在泡沫之中的人来说,却有无数种理由可以“合理”解释股市的下跌,说明这不过是再创新高前,暂时性的“回调”。
为什么即便经济已经发出很多信号,当时的日本,却丝毫意识不到泡沫正在崩溃?
关于日本经济泡沫的崩溃,多数人都已经非常熟悉,但大多是在一个非常长的跨度上。
具体到1990年,这个被称为日本经济分水岭的一年,日本发生了什么?
6万点不是梦
1990年,日本股市开市第一天,在一些人“6万点不是梦”的高呼声中,日经平均指数从历史最高点的38958点,下跌到了38705点。
看似不大的跌幅,却预示着暴跌的到来。
到3月23日,日经平均指数已经从近4万点跌到了3万点以下,3个月下跌了约25%。
尽管股市已经开始下跌,但在当时,人们并没有放在心上。
因为看起来,一切现象的发生都有据可依,在预料之内。
针对股价回落的原因,包括不限于以下这些分析:
瑞可利贿赂案加剧了政局动荡、《日美结构性障碍协议》的影响、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导致中东局势紧张……
在疯狂降息吹大泡沫之后,1989年日本又开始激进加息。
从1989年5月到1990年8月,日本5次紧锣密鼓的加息,将利率从2.5%上调到了6%。
这看起来像是日本在“主动”刺破经济泡沫,但其实在提高利率时,日本银行关注的重点并不是资产价格。
1989年12月日本加息的文件中提到了国内景气、物价、汇率、海外利率,就是没说股市和楼市。
“这次采取的措施,综合考量了近期国内景气、物价、货币供应量、汇率市场、海外利率的动向等。希望这些举措能确保今后物价稳定,推动以内需为主的持续型发展。”
1990年8月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后,油价暴涨,也正是在1990年8月,日本将利率提高到6%,并且明确强调了“预防物价上涨”。
当时的背景和2022年的情况有些相似,爆发战争、油价上涨、美国加息、日元贬值。
1989年开始日本国内物价不断走高,日本提高利率更多是出于汇率和物价的考虑。
也就是说,尽管从结果上来看,是日本政府主动刺破泡沫,但事实上,股市的暴跌并未引起日本政府的警觉。
日本央行前行长白川方明也在回忆录中证实了这一点,当时日本政府的判断是“日本经济还会持续增长”,各界“普遍持乐观态度”。
1991年7月公布的《形势资料》一方面指出当时经济放缓,另一方面又判断“由于企业和家庭相对良好的收入环境,日本经济还会持续保持增长”。
泡沫经济崩溃后,日本政府、日本银行、民间经济学家、市场参与者,甚至国际组织对日本未来的景气预测还普遍持乐观态度。
整个过程总结下来大概是:
1989年之前,为了帮助美元“有序贬值”、应对“日元贬值萧条”(日元大幅升值导致出口受损)以及扩大内需,日本连续5次降息,并维持了27个月的超低利率,“无意间”导致泡沫快速膨胀。
1989年之后面对日元贬值、物价上涨,日本又连续5次加息,“无意间”猛踩刹车、戳破了泡沫,而且对于最初股市的下跌,根本没当回事。
等日本人真正产生“糟了,经济崩了”这样的想法,还要到3年之后。
1993年日本《经济白皮书》终于承认,泡沫破灭,给实体经济带来了巨大影响。
但那时再想挽救,已经为时已晚。
最后的狂欢
1990年,当日本股市开始下跌时,楼市却依旧火热。
从泡沫初期开始,日本国内就对地价怨声载道,随处可以听到“买不起房”、“只有有地的人才能赚钱”这样的言论。
因此,早在1987年,日本政府就开始接连发布政策抑制地价。
1987年7月,大藏省召集银行首脑,要求约束投机性融资活动;
8月,出台地价监视制度;
10月,实施《紧急土地对策纲要》;
1988年,对2年以内的土地转让征收重税等等。
尽管政策不断,但1990年之前的政策,主要集中在限制交易,结果不但收效甚微,反而导致卖家惜售、市场供给减少、进一步推高房价。
至于对金融机构的房地产贷款限制,一直停留在呼吁层面。
直到1990年3月,大藏省银行局发出“限制土地融资”的通知,明确要求金融机构限制房地产贷款占比。
“向房地产行业的贷款,当前……我们将把这部分的增长率限制在贷款总额的增长率以下。”
有了具体的数值目标后,政策立竿见影。
1990年之前,尽管政府一再呼吁,但银行的房地产贷款占比一路猛增,1990年新政出台之后,贷款占比明显开始下降。
1990年二季度,日本房地产业贷款减少7800亿日元,房地产贷款余额同比增速由1990年3月的15.3%降至1991年3月的0.3%。
新政策虽然立竿见影,但是存在一个很大的漏洞,导致非银行类机构成了漏网之鱼。
实施贷款总量控制之后,日本的银行纷纷将客户推荐给旗下的“住专”(住宅金融专业公司),日本楼市进入最后的狂欢,为一年之后的暴跌,以及1995年之后的住专问题埋下了伏笔。
盛世蝼蚁
一般来说,富裕阶层往往拥有更多的地产、证券等资产,因此房地产和股市暴涨带来的收益,往往会给富裕阶层带来更多的利益。
80年代日本的资产泡沫,也同样具有使富人更富的效应,导致日本的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。
1987年,日本收入最高的家庭(第Ⅴ阶层),拥有294万日元的股票,而低收入家庭(第Ⅰ阶层)拥有的股票,不到富裕阶层的二十分之一。
另外,富裕阶层的住房拥有率,也几乎是低收入阶层的2倍。
从1985年到1986年的资本增值,在收入阶层中的分配情况来看,资本增值大约60%产生于最富裕的第五层级,而低收入的第一层级只占了2%—4%。
富裕阶层通过资产价格的上涨,获取了更多的收益,而低收入群体不但享受不到多少收益,可能就连拥有住房的美梦也被无情打破了。
因为工资的涨幅,远不能与房价上涨的速度相提并论。
东京市中心及东京圈的房价与工薪阶层年收入的比,在1986年之前都没有太大变动,大约在6到8倍。
到1990年,东京市中心房价达到了工薪阶层年收入的18倍,东京圈平均也高达10倍。
当时有人在杂志上发出了这样的质问:
“我们建设了一个哪怕你再努力工作,最终也买不起一个‘家’的日本吗?”
日本国土厅1990年12月《关于土地资产价格差距的问卷调查》显示,50%的租房者和住公司宿舍的人,对于地价高涨回答“非常苦恼”,即便是包含拥有住房人群在内的全体调查对象,回答“非常苦恼”的占比也高达30%,苦恼的原因集中在“购买住宅困难”(72.7%)。
1984年,美国人威廉·大内写了一本书,名为《M型社会:美国团队如何夺回竞争优势》,研究日本崛起的秘诀。
到2006年,日本人大前研一也写了一本名为《M型社会》的书,讨论的内容却是日本社会由中产阶级为主流,转变为富裕和贫穷两个极端。中产阶级逐渐消失,且中产阶级很难成为上层阶级,大多数中产阶层成为低收入群体。
实际情况也是如此,1999年到2009年,日本年薪400万日元以上的中产阶层减少了400多万人,低收入群体增加了400多万人,年收入在2000万日元以上的人仅增加了2.2万,约等于几乎全部消失的中产都成为了低收入群体。
大前研一在书中提到3个自我检测的问题:
第一,房贷给你造成很大的生活压力吗?
第二,你是否不敢结婚、或是不打算生儿育女?
第三,孩子未来的教育费用让你忧心忡忡吗?
如果其中任何一个答案为“是”,那意味着你已经身陷这波浪潮中,极有可能正在被淘汰到中低收入阶层而不自知。
金融丑闻
继1989年的瑞可利贿赂案之后,1990年,日本金融圈又接连爆出重大丑闻,不但涉及无序放贷、政治贪腐,甚至包括向黑社会输送资金,进一步将日本普通民众的愤怒推向了顶点。
1990年7月,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的前助手——小谷光弘,因操纵股市被揭发,并且牵连出数十名政府高官、银行高管及黑帮成员。
小谷的惯用手法是以内幕消息换取帮助。
比如他在拉升真善美缝纫机公司的股价前,将消息透漏给了自民党要员、环境厅长官以及三井信托的员工,以报答他们帮他搞定150亿日元贷款之恩。
在收购国际航业这家公司时,小谷又向前读卖新闻社长透露内幕消息,以换取银行贷款,另外从住友银行获得了超过200亿日元贷款。
成功收购国际航业后,小谷已是负债累累,因此他又试图操纵藤田旅游公司的股票大赚一笔。
小谷身为真善美公司的董事,要求真善美缝纫机公司借他300亿日元炒股。
真善美的总裁虽然不情愿,但是小谷威胁说已经雇佣了两名职业杀手,并且准备把手里的股票卖给黑帮,真善美的总裁被迫屈服,不但借了他300亿日元,而且还替他承担一笔1870亿日元的债务。
随着小谷案东窗事发,一名政府高官锒铛入狱,两家大银行的总裁被迫辞职。
除了小谷事件,这一时期日本金融丑闻数不胜数,还有被称为日本二战后最大经济犯罪案的“伊藤万事件”。
与住友银行关系密切的上市公司伊藤万,向关西黑社会提供大量资金,包括伊藤万以676亿日元的天价,从韩裔黑社会老板许永中手中购买大量“艺术品”。
结果这些艺术品的鉴定证书是伪造的,价格却是市场价的2到3倍。
最终超过3000亿日元从住友银行通过伊藤万流向黑社会,事件爆发后,住友银行董事长引咎辞职。
泡沫时期的标志性金融丑闻还包括“富士银行非法融资事件”及“尾上缝事件”。
富士银行非法融资事件是指富士银行职员伪造存款证明,获得1500亿日元的非法贷款,并通过包括黑社会组织在内的公司投机房地产。
尾上缝事件是指,一家日式餐厅女老板,竟然总计从银行等金融机构贷款27736亿日元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
1989年,尾上缝的个人借款约1.2万亿,相当于大阪市全年的总预算。
到1990年年底,尾上缝的资产约2650亿日元,负债高达7271亿日元,每天的利息负担就高达1.7亿日元。
这一系列事件已然显示出金融机构与黑社会之间的联系,但在当时,竟然只是被当作个案处理。
大藏省简单地认为,伊藤万事件源于住友银行,富士银行非法融资事件源于富士银行,尾上缝事件源自兴业银行,都只是个别人员造成的丑闻。
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,除了这些影响最大的案件,还有大量的类似案件,没被曝光的金融机构也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问题,只不过还藏在水面之下而已。
1.57冲击!
在泡沫最顶峰的时期,日本普通民众的苦恼,反映在了人口出生率上。
1966年是丙午年,由于迷信的关系,很多日本人认为这一年出生的女性克夫,因此1966年出生的人数,比上一年少了约1/4,日本生育率创下战后新低的1.58。
而在泡沫顶峰的1990年,日本发布了基于1989年人口调查的总和生育率:
1.57!
这个数字甚至低于1966年的水平,震惊了整个日本社会,被称为“1.57冲击”。
自此之后,日本生育率持续走低,并在2005年创下了历史最低纪录——1.26。
生育率不断走低的背后,是越来越多的日本人“终生不婚”、晚婚晚育以及不育。
1950年,终生不婚的日本人占比只有1.5%左右,到1990年已经高达5%。而且正是从1990年开始,日本终生不婚率陡然上升。
到2020年,高达28%的男性,18%的女性终生不婚。
至于依然愿意结婚的日本人,初婚年龄也大大推迟。
1950年,日本女性的平均初婚年龄为23岁,1990年为25.9岁,2020年达到29.4岁。
男性初婚年龄从1950年的25.9岁升至1990年的28.4岁,2020年达到31岁。
晚婚自然而然导致晚育,而且由于养育成本等问题,已婚夫妇生养孩子的意愿也不断走低。
1994年,日本推出了第一版天使计划,密集出台政策应对少子化问题,但形势却一天比一天严峻。
日本人在学习法国经验的时候发现,除了就业和生育等方面的保障不够,可能日本对婚外生子的态度也有问题。
原本日本法律规定,非婚生子女的继承份额是婚生子女的一半。
在2013年9月,日本最高法院裁定在继承份额上对非婚生子女的歧视违宪,同年12月,这一歧视性条款被取消。
除了婚育观,年轻人对于工作的看法也在改变。
20世纪80年代中期,一些日本人就注意到了“新人类”的出现,按照创造了这个词的记者的说法:
“老一代人发现不可能理解他们或与他们交流。”
应聘蓝领职位的年轻人拒绝接受K 工作,即他们认为肮脏(kitanai)、辛苦(kitsui)、危险(kiken)的工作。
应聘白领职位的大学毕业生想要有充足的假期、不用加班、工作不久就有丰厚的薪水,而不必熬资历。
1990年7月关于劳工状况的政府白皮书显示,日本的年轻人对于工资、工作时间、晋升机会和发挥个人才干的机会,不如美国和英国的年轻人满意。
对此有些人认为,这是对大公司强加给人们的加班文化的抗拒,有些人则谴责世风日下,批评年轻人“自私”。
有人预言,反对努力工作的新伦理,最终意味着“社会衰退,丧失了勤劳的品德后,日本将成为一个二流国家”。
奔向老龄化
在少子化问题凸显的同时,日本人的寿命越来越长,1990年,日本男性平均寿命达到76岁,女性达到82岁,日本几乎是在以世界上最快的速度奔向老龄化。
早在1970年,日本65岁以上人口占比就已经达到了7%,进入老龄化社会,到1990年,已经达到了12%,并且将在1994年达到14%,进入深度老龄社会。
从老龄化社会到深度老龄社会,法国用了115年,美国用了75年,而日本仅用了24年。
老龄化带来的直接问题之一是养老金支出暴涨,1970年,日本养老金支出约为0.9万亿日元,1990年增加到24万亿日元,而日本当年创纪录的税收,也不过60万亿日元。
之后养老金支出进一步增加,2000年增加到41万亿日元,2010年达到53万亿日元,而日本的税收却因经济低迷不断下滑,日本政府不得不借债为生。
同时由于人口向东京等大都市集中的趋势,地方政府逐渐陷入财政困境,中央政府不得不进行税收转移。
老龄化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劳动人口减少,面对养老金支出暴增和劳动人口减少,延迟退休被提上了日程。
早在步入老龄化社会之前,日本政府就有先见之明地颁布了《老人福利法》,规定“应按照老年人的意愿和能力,为其提供从事工作以及参与社会活动的机会”。
1986年之后,日本的退休年龄逐渐从60岁提高到了70岁,如今已经有企业带头将退休年龄提高到了80岁,同时鼓励老年人65岁之后再领取养老金。
日本2020年老龄化社会白皮书显示,老年人工作热情高涨。
60岁以上的日本人,60%都表示愿意工作到70岁之后,还有20%的人表示愿意工作到不能工作为止。
随着少子老龄化问题日渐严峻,日本学界提出了“补充移民”的概念,即通过放松移民管制,吸引更多外国劳动力进入日本。
1990年,日本的国际移民数量(在留外国人)达到100万人,而且移民结构开始出现明显变化,原本占据主体地位的韩国和朝鲜移民,逐渐被中国移民替代。
不过在高度同质化的日本社会,放开移民管制的想法,并没有得到民间和政府的积极响应。
到2021年末,日本的移民数量约276万人,只占日本总人口数的2%。
相比之下,美英等西方国家移民占总人口的比例都在10%以上。
尾声
1990年,尽管经济泡沫开始破灭、金融丑闻不断、民众对高房价怨声载道、少子老龄化问题越来越严重,但在当时,这些问题似乎并不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。
1990年,日本GDP依然实现了4.8%的高增长。
民众出国旅游的热情前所未有,日本出境游人数首次突破1000万人次。
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这段时间,办公室白领女性流行起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,即工作一段时间就辞职,拿着离职金和失业补助去国外旅行,玩一段时间后再回国工作。
然而进入90年代后,很多人在国外旅行后回国工作,发现工作越来越难找了,很多人还觉得不可思议,怎么可能没有工作呢?
他们还不知道,这样的情况将会成为常态,而且过剩的不只是劳动力,还有设备和债务。
当设备、债务、劳动力处于过剩状态时,即便经济好转,企业的投资也很难增加、雇用情况难以改善。
下一篇我们将会看到,超前消费掉未来数年的需求之后,1991年,日本股市加快了下跌的步伐,土地价格拉开了暴跌的序幕,日本政府的一错再错,最终让经济陷入了通缩魔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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