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| 清和 智本社社长
最近,大厂新闻不少,有两件事情受到关注:
(资料图片)
一个事情是,前不久,OPPO的芯片研发团队哲库宣布解散,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这个团队在2019年成立,专门负责芯片设计和研发,3000人,投资超过100亿。
如今,三年多过去了,公司宣布终止芯片项目研发。
原因是什么?
哲库CEO在发布会上说:公司营收远不达预期,芯片自研投资巨大到公司已承担不起。有人说可能跟美国有关系。而OPPO背后的大佬段永平直接说,这是一个错误。
这个项目终止,市场感觉还是比较悲壮的,不少人担心中国芯片研发的前景。
天眼查数据显示,2022年中国吊销、注销的芯片企业超过5700家,比2021年多了70%。
另一个事情是,最近,网上传言阿里将裁员20%,传得沸沸扬扬,接着阿里出来否认裁员传言。不过,前不久有消息,阿里达摩院放弃自动驾驶业务,将团队并入菜鸟集团。
这两个事件受到市场高度关注,因为这里涉及到两个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:
一个问题是技术创新,尤其是芯片“卡脖子”。
另一个问题是失业问题,尤其是大厂裁员和年轻人的失业问题。
我把这两个事件放在一起讲、一起讨论,看看“大厂”为什么砍掉技术项目?为什么技术创新这么难?问题出在哪里?还有,怎么解决失业问题?
我主要讲三点:
01
技术投资跟长远的预期有关系
第一点,技术投资跟好的长远预期有关系。
很多人在想一个问题,微信、淘宝这些系统做好了,大厂还雇佣这么多工程师干什么。腾讯10万人左右,阿里23万人,其中很多都是技术人员。如果只是系统维护,肯定不需要那么多工程师。
其实,大厂雇佣这么多工程师,主要是对未来投资。
怎么投资?一是对现在的系统升级、迭代,二是开发新项目。所以,多数工程师都在新项目上、系统技术迭代上。
如果大厂对未来投资没有信心,那情况可想而知,很多新项目,尤其是烧钱、赚钱遥遥无期的新项目,容易被砍掉,自然大量的工程师也会被裁掉。这样,大家就容易理解大厂为什么裁员,一些百万年薪的技术骨干都失业。
那么,大厂如何才能恢复投资信心?
我们知道,技术投资,重大技术项目投资,是一种长周期、高投入、高风险的投资。像哲库这种芯片项目,十年磨一剑,不是两三年就有结果,砸100亿也没有太大的动静。这种高风险项目,需要对未来的经济前景、对未来的市场前景、对未来的融资前景,都非常有信心,才敢持续投资。
大家记不记得,以前有些年份,企业家非常敢投资、非常敢想象、非常敢吹牛。当时,在星巴克里、在高铁上,老板谈生意一开口就是几个亿、几十个亿。有一个人问我,你们深圳那边的老板谈生意是不是以亿为单位。以前,有很多嘲笑这些老板,现在呢,无比怀念哪个敢吹牛的时代。当时,确实有很多钱投下去了,包括房地产,也包括新能源、生物医药、芯片和很多互联网项目。
所以,未来的经济前景、市场前景和融资前景,影响着大厂的投资预期。昨天,我讲日本经济,在泡沫危机之后出现资产负债表衰退,日本企业在忙着卖资产、卖不赚钱的业务,然后将资源集中到核心业务上来。当投资预期下降时,大厂会砍掉不赚钱的项目。
有些人可能想,这些高收入人群失业,跟我们普通打工人有什么关系。
有没有关系?这里面至少有两层关系:
第一,现在这种情况下,被大厂裁员的工程师,很难再找到百万级收入的工作,然后他们可能会往下找50万级别的工作,50万级别的人竞争压力更大,又会往下挤压,然后不断地往下卷。
第二,这些年收入50万以上的打工人,是城市中产群体,是大类消费的主力军。
他们一旦失业,收入下降,消费也会下降,尤其是像房地产、汽车、家电、电子产品、化妆品、奢侈品等大类消费自然下降。
今年消费复苏的一个明显特点就是“口红效应”,量上去了、价格下来了,大类消费还是比较低迷,4月份化妆品环比下降最多、接近30%。另外,据说杭州房价有些片区下降,跟大厂有没有关系。
那么,这些大类消费领域的就业也会受到影响,比如房地产的建筑工人、电子厂工人、汽车工厂工人、化妆品专柜的服务员,他们的就业和收入也会受到影响。他们的收入受到影响也可能会削减日常消费,那么日常消费领域的工人的就业和收入也会受到影响。
所以,经济是一个系统。当很多人失业时、很多人的收入下降时,自己的收入也大概率下降。反过来,我们要成人之美,希望大家的收入都越来越好,这样自己的收入才可能提高。你看,市场经济其实不是败坏了人的道德,而是提高了人的道德水平。
回到就业这个问题,当前大学毕业生就业压力很大,高学历人群的就业其实主要靠大厂解决,高收入岗位主要是靠大厂提供。
有人说可以靠国企。我告诉大家一个数据,2020年之后,国企提供的就业总规模没有增加,而是萎缩了,萎缩的部分由民营企业来提供就业岗位“回填”,新增就业岗位100%甚至100%以上是民营企业提供的。
所以,只有民营企业才能解决更多就业,只有技术创新才能真正创造就业,我们现在需要大力鼓励民营企业发展,创造更好的政策环境、舆论环境、融资环境,给他们创造更长远的、更好的投资预期。这样技术才有可能进步,同时吸纳更多就业。
02
技术创新不能只盯着技术产业
我想讲的第二点是,技术创新不能只盯着技术产业,还要大力发展其它产业、包括服务业,尤其是金融市场。
过去,在芯片上投了很多钱,但是没有达到预期。为什么?
大家想想为什么?
是不是投入不够?其实不是。是思路不对。想要芯片技术就把资本集中芯片上,想要那类技术就把资源集中在这类技术项目上。这其实是计划经济的思维。技术,不是计划的、设计的,而是涌现的。先进的技术,是各种发达的市场共同协作的结果。
只盯着技术产业、只投资技术项目是不够的,还需要发达的金融市场、会计市场、法律市场、媒体市场、商务服务市场等等。
我这里主要讲金融市场。
为什么需要发达的金融市场?
我们有一个企业家说砸一百亿投资芯片。有人说不够。我觉得不是够不够的问题,而是思路不对。投资芯片这种大项目,当然需要企业家投资,但是,这种项目的风险,不是传统企业家能够承担的。比如,这家公司的股东可能会反对,看你投资新能源、手机花了不少钱,这次投资芯片100亿,会不会把主业给拖累了。像OPPO的情况,手机营收压力大,去年手机出货量下降了27%,没办法继续支持芯片投资。
那么,谁来投资呢?谁来承担风险呢?
那就是金融市场和风险投资人。
前段时间,马斯克的星舰炸了。不过,舆论并不悲观,还很乐观。为什么?有人说,这是美国人对失败的包容精神。但是,星舰炸了,东亚人也很乐观。原因很简单,星舰炸得不是他们的钱,还能免费看大型“烟花”。星舰团队的工程师们也不悲观。为什么?也不用他们出钱嘛。老板马斯克也不悲观,原因也一样,主要也不是他的钱。
谁出钱?主要是风险投资人。现在星舰的主要投资人是华尔街和硅谷的一些投资大佬,其中包括谷歌的母公司。
投资人心不心疼?当然心疼。但是,他们希望技术一点点进步,能够给金融市场带来长远的投资预期,然后项目能够在纳斯达克上市,最后套现出来,将风险转移给股票投资人。
有人想,这不就是击鼓传花的游戏吗?
其实不是,我们需要看到里面的本质。通过这个例子,我们有没有发现,这里面藏着一个市场的精髓,那就是:资本促进技术分工、价格合理分配风险。
什么意思呢?
首先,工程师的专业是技术研发,他没有办法承担重大项目投资的风险。过去,我们一些工程师,既是技术负责人,又是创业者,还是投资人,一个工程师卖房子搞技术,分身乏术、风险巨大,大多都失败了。怎么办?
工程师得找人合作、找人投资,这样投资风险转移到企业家身上,工程师可以安心搞技术研发。但是,企业家投资了一笔钱后,没有第二笔钱,发现烧钱烧不起,风险承担不起,然后得找投资人,最开始可能找天使投资人,把风险转移出去。
“天使”来了之后,企业家的专长是经营,他可以安心经营、扩张市场。钱烧完之后,要继续投资,然后就找风险投资人,接着就是一轮二轮三轮四轮,资金一轮轮进来,风险一层层传递。
这样就能够支持长周期的投资。等到技术研发差不多了,能够给市场带来好的预期和前景时,然后到股票市场去上市,风险投资人可以套现出来,风险转移到股票投资人身上。其实,到了股票市场上,风险还在转移,股票投资人可能拿这个股票质押给投资银行。
这里面的精髓就是:资本促进技术分工,价格合理分配风险。
理解这一点,我们需要引入一个概念,那就是庞巴维克的迂回生产理论。
这个理论认为,资本可以促进产业分工、技术分工。在一项重大技术投资中,我们引入了资本,可以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,不同的人承担不同的风险、同时获取不同的收益。
以前说企业家具有冒险精神,可以承担投资风险。但其实,重大技术投资的风险,企业家也不完全能够承担,需要引入资本家来承担。其实,资本家也是企业家。当年经济学家熊彼特为了推广他的创新理论,故意把企业家从资本家中抽出来,因为当时资本家名声不好。
每个人的风险偏好不同,而价格就可以把风险安排的明明白白,在不同的人中合理分配。技术工程师可以安心搞创新技术,企业家可以专心经营、追求经营利润,让能够承担高风险的人,如风险投资人、股票市场的投资人,去承担投资风险,同时谋求投资回报。
当时投资风险合理分配时,人们对市场化的技术创新保持乐观态度,对星舰爆炸不悲观,对失败给予更大包容。这就是包容精神、试错精神的来源。这也是在提升我们的道德水平。
所以,金融市场,并不是风险击鼓传花的游戏,而是促进了专业分工,让工程师、企业家、投资人安心干、放心干、长久干,最终创造出新技术、新产品。
美国硅谷为什么有这么多科技企业?信息浪潮为什么被美国抓住了,欧洲没有、日本也没有。大家想想为什么?大家想想为什么?
这个跟美国发达的融资市场有关系,跟纳斯达克有关系。
其实,中国互联网兴起,也跟纳斯达克有关系。中国互联网市场,是中国庞大的消费人口、中国企业家、美国金融市场、投资人全球化合作的结果。到目前为止,去美国上市的中国企业超过340家,现存250多家,包括阿里巴巴、百度、携程、拼多多等互联网企业。其中67%在纳斯达克上市。
当时,中国互联网创业者遇到一个很好的机会,那就是2001年互联网泡沫危机后,美联储大规模降息,国际金融公司拿着大规模的廉价资本,进入中国投资互联网项目。
像美国IDG、红杉资本、日本软银等风险投资机构,早期投资了当当、腾讯、网易、新浪、搜狐、百度、阿里巴巴等。2003年非典期间,线下转线上,中国互联网迎来了第一个春天。2007年是中国互联网上市的第一个大肥年,IPO数量达到39家,融资总额达22亿美元。
你看,这是一条信息技术创新的全球产业链。
不过,这几年,因为两国数据监管冲突,这条融资通道不畅通,一些项目上市遥遥无期,投资人抽走资本或不再投资,风险投资规模下降,同时技术项目也遇到了困境。有些重大技术项目,像无人驾驶、大型语言模型、机器人,只有少数大厂在做,他们如果解散项目,意味着这类技术研发在这个国家暂时中断了。
中国目前的金融市场主要是商业银行市场,商业银行的贷款占到总融资的70%以上,股票融资占比只有百分之几。商业银行很难给民营企业的技术项目提供贷款,技术项目主要靠投资银行和股票融资。
这里,对这段做个小结:
我们不能只盯着技术产业发展技术,还要大力发展其它市场。其中,发达的金融市场可以为技术项目提供融资,促进技术专业化分工和合理分配风险,促进技术创新。我们需要大力发展金融市场,尤其是股票市场和投资银行市场。
03
最先进的技术来自全球化市场
我要讲的第三点是,最先进的技术来自全球化市场。
先说芯片,芯片从诞生那天开始就是全球化的产物。现在,全球最先进的芯片,是各个国家最先进的技术企业合作的结果,放大一点说是全球芯片、软件、机械制造、金融、会计、法律等企业合作的结果。
比如,一个荷兰的顶级光刻机,零部件超过10万个,全球供应商超过5000家。美国、荷兰、德国、日本、韩国,哪个国家都没办法单独造出最先进的芯片,甚至没办法单独造出最先进的光刻机。荷兰在顶级光刻机中的份额也就不到20%,剩下80%来自其它国家,而且任何一项都是不可或缺的。
所以,全球最顶级的技术一定是来自全球化市场。怎么理解呢?
我引入了一个专业概念,叫斯密定律。
什么是斯密定律?
亚当·斯密认为,市场规模决定了劳动分工,市场规模越大,劳动分工越精细、技术水平越高。比如,一个国家,只有国王一个人需要汽车,没有哪个企业会为他单独建立一个汽车厂、建一个轮胎厂、建一堆加油站和高速网络。如果不能进口的话,最多就是宫廷里的一群师傅给他手工打造一台汽车。
如果一个国家汽车需求量非常大,那么这个国家可能会出现几家汽车厂、很多汽车零配件工厂,还有钢铁厂、玻璃厂、橡胶厂、水泥厂、木材厂。分工越来越精细,汽车产业网络越来越大。
你看,市场规模越大,产业分工就越精细,技术水平就越高。相信,这种分工合作制造的汽车,随便一台汽车,都要比国王的那台更好。
所以,斯密定律告诉我们,全球最顶级的供应商分工合作的技术更出色,全球最顶级的技术来自全球化市场。
任何一个国家包括美国想要获得全球最顶级的技术,想要解决技术“卡脖子”的问题,唯一的办法就是到全球市场中去,跟全球最顶尖的技术企业合作。简单来说就是,把朋友搞得多多的,越多越好,跟全球最顶级的技术企业、投资机构合作。
好的,我对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做一个总结,我讲两点:
第一点,需要支持民营企业技术创新,包括互联网的应用性技术创新。
很多人被宏大叙事调高了胃口,似乎没有ChatGPT、星舰就不够刺激,不是创新。其实,中国互联网企业的应用性技术创新做得不错,需要支持。
原因有三点:
一是应用性技术创新给中国14亿人带来巨大便利和消费福利,比如免费的微信给我们节省了电话费,网上买菜、支付帮助我们节省了时间和金钱。
二是应用性创新提供了大量的就业,现在数字就业超过2亿人,不少人在送外卖、做滴滴打车。
三是很多重要的技术其实是从消费领域开始的。比如,日本企业最开始生产数码照相机,就是用来玩的,这个产品促进他们的光学技术进步,现在用到光刻机上、智能手机上。互联网企业先做消费端,然后发展大数据、云计算技术。所以,技术创新,它不是设计的,而是涌现的,消费推动出来的,市场孕育出来的。
第二点,怎么投资核心技术?我们真正要做的是,如何改善投资环境、舆论环境、融资环境、国际环境,降低交易费用和政策的不确定性,大力发展金融市场和商务服务市场,促进企业投资重大技术、往上游核心技术领域转型升级。
总之,技术创新需要尊重市场规律,不能一厢情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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