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厂的35岁魔咒在催促着他们,摆摊不仅是另一种尝试,也是缓解焦虑的出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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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|于玮琳
上午十一点,中关村写字楼里的打工人左手咖啡、右手鼠标,在效率最高的时段疯狂输出;同一时间,刚从义乌进货回来的摆摊人阿卟刚刚睡醒。
下午四点,阿里园区静悄悄,会议室却人声鼎沸;同一时间,从电商公司裸辞的尹深带着一桶鲜花出现在了地铁站旁;
晚上八点,西二旗的腾讯、百度、网易大楼灯火通明;798夜市的彩灯之下,黛西蹲守在摊位旁,边招揽顾客边刷着手机为Vlog收集素材。
「生活在别处」,是写在法国巴黎大学墙上的名言,也成了第一批裸辞摆摊的大厂人的生活注解。
过去几个月,小红书上#摆摊#相关词条的浏览量一路走高,从今年年初的25亿到现如今的38.2亿。「大厂裸辞去摆摊」、「摆摊创业月入过万」成为抓眼球的流量密码。
但是,无论是被动离职还是主动裸辞,摆摊这件事,对于脱下长衫的大厂人来说,真的香吗?
太阳底下无新事,人生处处是围城。
「蓝洞商业」探访多位大厂摆摊人发现,第一波裸辞摆摊的大厂人,已经或者正在「回厂」的路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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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厂有多心累,摆摊就有多自由
摆摊复盘会、摆摊SOP(标准作业顺序)、探摊博主、私域运营……
这些「互联网黑话」,被裸辞摆摊的大厂人带进了地摊经济,把这个传统的生意「卷起来了」。脉脉上,不断有人发帖探讨,「卷不动了,想去摆摊行得通吗?」「用大厂思维摆摊,卷出圈,还是真赚钱?」
「这么说吧,以酒仙桥为中心,方圆3公里,至少有5个市集。」乔优曾是一名设计师,今年3月转型市集分享达人,帮助市集主办方招募摊主,收取摊位费抽成。这个新职业的诞生,本身就证明了地摊经济的火爆,「同一时间,北京至少有50个市集在招募摊主」。
然而热闹之外,对于没有技术经验的大厂摆摊人来说,收入远无法和大厂相提并论。
「月入过万指的是营业额,如果去掉成本,大概也就五千吧」,在小红书上小有名气的摆摊博主阿卟告诉「蓝洞商业」。摆摊前,她在快手做运营。
「投入和产出比不高」,曾在搜索大厂做AI产品经理的黛西也说,投入6000块成本摆摊卖穿戴甲,两个月时间勉强算是不赔钱。
尹深也告诉我们,「摆摊收益一般般,第一次卖了十几束,第二次也就卖了5束。快乐来自于区别于以往的新体验,艰难在于体力上的辛苦,还会担心花材浪费,而且天气越来越热。」
尹深为客户定制的开业花束
不赚钱、耗时长之外,摆摊说白了是个体力活。
「一年胖了20斤,朋友们都说我是个结实的胖子」,凝渊说,「我必须保持身体健康,几乎每周都会去看肩颈医生」。
凝渊从2019年开始摆摊卖自己设计的汉服饰品,是少有的转型顺利的职业摆摊人。而实际上,她从高中开始就和朋友一起做手工,从闲鱼到淘宝,直到副业收入超过主业,才正式辞职。「一是不能急功近利,二是要守住质量。摆摊也是要核心竞争力的,没有门槛才是最高的门槛」。
不赚钱为什么也要摆摊?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:互联网行业今非昔比。
就在几天前,媒体曝出阿里计划将绩效考核周期从半年改为季度,奖金也将按季度发放,随之调整的还有晋升、转岗规则,有员工认为,「这也意味着公司淘汰频率会加快。」
阿里的调整只是冰山一角,更大的变化是行业竞争的加剧。
今年开始,电商行业卷生卷死,京东开启百亿补贴、阿里启动1+6+N,并在近期宣布回归淘宝、用户、互联网;抖音发力货架电商,进军本地生活……不约而同的,大厂都在互相进攻对方的后院,大的生态在变,栖息其中的大厂人自然也在变。
竞争加剧的信号传导到了互联网行业的每一个环节。尹深本来是一家大型电商服务公司的直播运营,负责韩国护肤品牌在国内市场的直播,不久前裸辞开始摆摊创业,主营品类是鲜花。
「线上护肤品直播竞争非常大了,国货和国际大牌砸钱很严重,如果品牌没有财力支持,真的很难突破。」小尹说,行业的竞争加剧让她感到疲惫和迷茫。
「卷」的不只是电商。AI大模型这个「全村的希望」,成了「新晋卷王」。
今年开始,国产大模型进入「诸神之战」。「据不完全统计,目前中国10亿参数规模以上的大模型已发布79个」,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所长、科技部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赵志耕披露,而这也只是截至今年5月的数据。
前不久,美团收购光年之外的交易背后,也揭开了大模型创业热闹之外的高压一面。极客公园创始人张鹏曾撰文提到:「AGI 浪潮在外边人看起来可能只是个「新风口」,但我接触过的每一个参与大模型领域的创业者都知道,这是一个「没有地图」、「九死一生」的探索。」
早在多年前,黛西所在的厂就进入了AI领域,处在核心业务部门的她,却常常头大,「行业已有的落地场景竞争非常大,我所在的厂战略打法相对保守,再加上汇报冗余,所做的事儿很难尽快见到结果。」,黛西说,获得感太低,公司太卷。
不同于外界认知,虽然大模型是大热领域,但打工人的薪资却没有水涨船高,黛西透露,「相较前两年,薪资是下降的趋势,同行业跳槽也基本是平薪或涨幅很低。」
流量红利已过,大厂告别高增长,降本增效要增量之下,必然向内增压。当压力传导到每个人,摆摊成了一个出口。自由且放松——是很多转型摊主的大厂人一致的感受,其中就包括阿卟。
今年3月,还未离职的阿卟开始利用周末时间摆摊,「入职大厂后感觉没有以前快乐了,摆摊算是我的一个减压秘方」。
「之前互联网的工作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,无效的沟通会让人心累」,网名「刘十三」的小红书博主分享,「选择摆摊带来的是身体的劳累,而这种累洗一个热水澡就缓解了」。
摆摊一个月后,阿卟收到了裁员「大礼包」,虽然补偿丰厚,但未来的长远安排是她躲不开的问题。黛西与她相似,摆摊更像是她的一次创业实验。
烈火烹油,我们曾经这样形容互联网经济;如火如荼,则是当下的地摊经济。但同一拨人,能否像当年扎根互联网一样,将摆摊进行到底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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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回厂」还是「转型」?
「我很想和你多聊,不过我已经不摆摊了。」黛西有点不好意思,她的摆摊经历只维持了两个月。
实际上,黛西并没有全职摆摊,只是工作闲暇的创业实验,发现不赚钱之后果断止损。不久前,她又入职了一家互联网公司,加班依旧是常态,采访只能安排在晚上十点之后。
新入职的厂比之前规模小,但同样是上市企业,业务偏向出海方向,这给黛西带来了新鲜感和更多期待。那段摆摊经历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,「我以前很佛系,摆摊之后发现这条路很艰难,重新入职后有点卷自己了」。
黛西并非个例,看似低门槛的摆摊,是裸辞大厂人们的一种体验经济。
摆摊,本就不是一个无本生意,除去设备和材料费之外,摊位费也随着地摊经济的火热水涨船高,在北京有一定名气的市集摊位费已经从300/天起跳,而很多初出茅庐的摊主很难赚回本钱。
提高的不止摊位费,「5月份各地陆续出台了扶持政策,市集也开始规范化了」,乔优说,「基本上所有的品类都需要营业执照,还有货品图,一定要精美」。
作为市集分享达人,乔优有多个数百人的摊主招募群,对于行业的观察也更全面。
据她透露,一家市集最赚钱的是食品摊位,也是最不可或缺的,虽然成本低,但销量高。很多市集会和这类摊主在摊位费外再收取抽成。
但诸如烤鱿鱼之类的食品类摊位不仅辛苦,还有一定技术门槛,并不适合新入行的小白摊主。大厂年轻人常常选择销售手串、穿戴甲、小手工、盲盒之类的文创用品,但看的人多,买的人少。
乔优在做市集分享达人之前,也曾经下场摆摊卖过水母灯,「做手工耗时长,性价比非常低。这类摊主的出路还是要做自己的IP」。
用互联网思维摆摊,希望实现降维打击,可能只是大厂人的一厢情愿。
不过,世上没有白走的路。虽然摆摊很难成为大厂人长期的职业,却也是一个职业生涯中转站,其中转型做KOL就是最多人选择的一条。
「谁敢信啊,家人们,我竟然收到了1688的邀请去义乌摆摊!」
「半个月涨粉2000,后台四十多个广子邀约!」……
浏览阿卟的小红书页面,你会发现,开朗且执行力强,以往的运营经验和互联网打法让她拥有了成为KOL的潜质。
阿卟(左一)在市集活动上
几乎所有的大厂摆摊人都会同期运营小红书和其他社交账号,「线下摊主线上博主」的双重身份下,让他们找到了新的可能。
阿卟说,「摆摊这件事有一定的流量,算是一个小风口吧。」不久前,她尝试了第一次直播带货,收获不错。
对于阿卟来说,曾经互联网行业的经验给了她更多优势,更容易摸得清流量分发机制、平台调性等等,「摆摊内容更适合发在小红书,其次是B站,抖音就比较难获得流量了」。
乔优也是如此,简单试水摆摊后果断放弃,开始做起市集分享达人,这份收入足以维持她在北京的生活。
几天前,有市集运营公司向她抛来橄榄枝,对方的运作范围辐射全国,乔优仍在考虑是否加入,毕竟加入后可以获得更稳定的收入。
尹深的下一站选择则是创业,她在网上投票选出了自己的花店品牌,Enjoy Flower Bar——享受花吧。「先从线上工作室做起,效果好再考虑线下。我比较熟悉线上内容平台的操作,过往的经验也给了我流程化管理的经验。」
不过她也坦言:做半年,不行也是要找个厂上班的。
「二次返厂」是多位大厂摆摊人「体验」之后的共同选择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摆摊博主告诉「蓝洞商业」,自己已经拿到了不错的offer,很快要入职了,「但是没想好怎么和粉丝说,肯定不能骗大家」。
回到大厂,重启打工生涯,选择的背后是清晰的投入产出比。回厂的年轻人,卷还是要接着卷,但心态明显「平和了许多」。
每一位受访对象都主动和「蓝洞商业」聊起了自己的年龄,他们认为,过了三十岁就会更关注自己的职业生涯,以及未来的人生规划。大厂的35岁魔咒也在催促着他们,摆摊不仅是另一种尝试,也是缓解焦虑的出口。
这样的出口还有更多,开彩票店、甜品屋、做数字游民,都是年轻人抵达理想的方式。虽然罗马遥远,但面前有条条大路。
应采访对象要求乔优、尹深、阿卟、黛西均为化名。
审校|陈秋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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